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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文化滋养下的北京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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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毕业后,一个工作签约到大部委的学霸学长惊讶,“你是我见过的最玩儿命的北京妞了。

又没有生活压力,你图啥?”我啃了一口干面包,“我(通州)运河边儿长大的。”

“你是老北京吗?”


码字这么多年,像我这么一巨小的小破事都能腻歪2000字的人,却只字未提过自己的家乡。大概因为没遇到合适的话题,也大概因为那条北运河,有一(许)点(多)身份认同的尴尬。

“你是老北京(人)么?”这个问题我从7岁怕到27岁。因为不知道怎么答。怎么答都是尬点。

按照中国人“安土重迁”的说法,我们家的搬迁史用一句话就交代完了——祖上在明朝的时候从山东迁徙到通州,一直住到现在。四百多年了,漕运兴,漕运废,朝代兴,朝代废,其中战争、动荡、变动无数,我家都没出息又神奇地一直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儿。


我不敢说自己是“老北京”。因为在二环以里的“老北京”看来,出了四九城,就不是北京。胡同妞儿的那些记忆(甚至包括性格),我是没有的。我曾被历任家在二环以里的男朋友数落“啊!你怎么哪儿哪儿都不认识?!”


我不敢说自己不是“老北京”。因为在欧洲同学看来,你们家都在北京住了400多年了,比清军入关还早,美利坚建国才200多年,这不算老北京还怎么算老北京?在同学或同事的眼里,我的身份证是110开头,高考可以用北京卷,毕业后不是自己交房租而是帮爸妈收房租,“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老北京?”


那我说,我是地地道道的通州人吧?可说这话我也含糊。因为我从15岁就开始在朝阳区上寄宿学校,大学、工作……都不在通州。在“朝阳群众”眼里,我是回家坐地铁八通线的通州人。而在“通州人民”心中呢?我在通州基本上没发小和同学同事圈子了。


于是我尽量回避家乡这个问题。既不转发四九城小孩儿写的那些“再不见那鸽哨响遍了天儿,北京城大的没了边儿,想到这儿我就红了眼圈儿……”的歌谣,也不欢腾于通州的各种段子。

而唯一扯不断的,就是家乡的那条运河了。


胡同砖和运河水,瓷实和仔细


首先要声明。我不是一个狭隘的地域主义者。我拥护“大北京”的观念,但也相信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运河滋养的北京妞儿啥样不一定,能确定的是,北京的胡同砖和运河水养出来的妞儿是不一样的。


胡同砖硬,运河水软。打小儿跟着硬邦邦的墙砖长起来的胡同妞儿,身上更多一点墙砖似的凌厉直率,性格上多一点干净利索脆,不矫情,装不成公主也做不成萝莉,性别意识不明显,离林黛玉很远,离史湘云稍近。记得王朔《梦想照进现实》的电影不?老徐跟导演聊戏到后来吵了起来,半夜导演叫剧务买外卖,“跑步!门口姐夫家!五样甜粥五样咸粥,饺子五馅饼五五小菜五卤菜五冰啤,要快!”老徐也不讲究,蹲在地上就开吃馅儿饼,导演对她的评价是:“您瞧您这一蘸醋一翻腕儿,胡同儿妞儿的架势基本就出来了”。


而运河妞儿性子要软一些。可能是受了这绵延的北运河河水的影响,虽在北方,身上却多了一点水气和柔气。用好听的话叫“缠绵”,用不好听的话叫“矫情”。上大学时我遇到坏男生,回到宿舍偷偷抹眼泪,想着写封信讲道理恩断义绝。宿舍里一个胡同妞儿一听就急眼了,“你傻啊!不会拿话怼回去啊!被这么欺负!”一会儿胡同妞儿又在宿舍原地转了仨圈跳脚回来,“不行,我这暴脾气,敢这么欺负你,我得找他说理去!”一会儿又说,“唉你别写信了,气死我了,那人值得你这么斯斯文文写信吗啊?应该当众抽他你知道不?”而宿舍遇到下水道堵了无线网坏了宿舍钥匙忘带了要去宿管员那儿报(挨)修(骂)的事儿呢,仨胡同妞儿会一起懒洋洋推给我:“让小茶去,她说话柔,就她去宿管大爷那儿不挨呲儿(北京话挨骂)。”


后来长大,和朋友踩着单车去运河生态公园。当时正值深秋的浓雾,运河河水旁是泛黄的芦苇荡,在雾中泛着水色的氤氲,远处的翠色还未褪去。北运河北运河,你说它像北方吧,它雾气蒙蒙起来带着南方的缱绻;你恍惚觉得身在南方吧,那些金黄的芦苇荡又是北方的朗落。


我穿着夹棉的格子旗袍,在冷色调的水边低头笑,不说话。朋友突然哎呦一句,“别说,这家在水边儿的姑娘,是比胡同儿里的水灵啊。有点温婉劲儿。”我一个大白眼:“滚。”朋友:“……瞧瞧,刚夸一句温婉,北京大妞儿就原形毕露了。”


哈哈,看来温婉贤淑这事儿吧,运河妞儿是可以装一下,胡同妞儿是连装都懒得装。

胡同砖瓷实,运河水仔细。“瓷实”是北京话,本意是“结实”。后来知乎上有人问,“瓷一点都不结实,为什么用瓷实来表示‘结实’?”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但胡同砖的结实是有目共睹的,结实到能顶得住“两肋插刀”,有一种太阳底下的坦荡、磊落、仗义和要面儿。大学里,胡同妞儿是哪怕兜儿里就剩了200块钱撑到月底,看你失恋了考砸了哭鼻子,她也能把你从自习室拉出来,骑自行车带着你去吃顿海底捞散心的人。我最好的女生朋友们都是胡同妞儿,一个个仗剑走天涯的爷们架势,瓷实。


胡同砖瓷实,就是能扛住风雨;心里瓷实,就是能扛住事儿。胡同妞儿是典型的“没事儿不惹事,有事儿不怕事”。平时看起来吊郎当,一盘散沙似的,但真遇到事儿,就能在心里挖一口井,把眼泪浇下去,和心里的沙子揉到一起,风干,变成最坚硬的胡同砖。我遇到的胡同妞儿,一个个都能把日子过得跟段子似的。


大学时,一个关系极好的胡同妞儿突然间旷课,白天在宿舍睡觉,整个人恍惚、邋遢,很晚才回来,问什么都不说(胡同妞儿就是她不想告诉你的事儿,你就永远问不出来)。期末我怕她挂科,气得跺脚骂她,“哪个男人值得你这样啊?!”她一愣,突然红了眼圈。后来才知道,是家人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医生连准备后事的话都说了。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家里这么大变故,精神和经济的双重压力,愣是一声没吭。


她笑着说,我哭着听,怪她:“傻丫头,你倒是说一声啊。”她一脸胡同妞儿的“不领情”:“跟你们说了有啥用,跟着瞎着急罢了。最难的时候,我就听《大中国》,觉得那么多人呢,是吧。”期末考前一天晚上,我帮她压缩整理了所有考题重点,然后缩印成很小很小的字扔给她(算是变相帮忙作弊了)。但依然嘴上没好听的:“你今儿晚上不许睡,说出大天也得把它背下来。背不下来我打你。”她递过去,嗷一嗓子没说话。北京大妞不说谢,说谢就生份了。


运河水就仔细得多。“仔细”也是北京话,说“这人过日子仔细”,就是说过日子比较细和务实。不是地域主义,但我没瞎说,这事儿真跟地理位置和历史有关。跟四九城里“提笼架鸟”的八旗贵胄不同,运河因为自古是漕运码头,所以老通州两种人多为主:码头扛活卖苦力出身的,和靠着漕运做买卖发家的。而无论是扛活的还是做买卖发家的,都更知道日子是一针一线垒起来的。因此运河妞儿过日子往往仔细得多。大学宿舍里,每次吃西瓜都被胡同妞儿笑话:“您能不能不把西瓜啃那么苦啊!”(意思是,我吃西瓜永远把西瓜皮和西瓜瓤之间的青色西瓜霜也吃掉。但很多人是离着西瓜皮还有2cm就不吃了,因为根儿部分的红西瓜瓤就不甜了)。我一脸懵逼:“吃西瓜不应该这么吃么?我打小儿家里就这么教我的。”无论家里多衬(北京话富裕的意思),漕运码头扛活做买卖赚辛苦钱的节俭遗风都有。那攒钱干吗?老通州人最喜欢干的一件事——置产业,买房买地。


当然,这种“仔细”也表现在刻苦上进方面。从明万历13年开始,明政府停止海运,漕粮就全部改由大运河北上。而受漕运码头文化的影响,看惯了北京四九城里你方上罢我登场,码头的人反而有一种明白:嗨,无论您是何方神圣来管这北京城,总得吃粮是不?“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是孔尚任《桃花扇》里的句子。如果说四九城的胡同儿里出“侃爷”,个个都是民间政治家,哪怕吃低保也不能折了这“爷”的面子;那运河码头就多了一点“仔细”——人能靠着的,就是腔子里的这口热气。南来北往祖上积德积业的古今有多少,有多少又守得住了?靠谁不如靠自己。


我从大二开始就不再跟家里要学费。周末去做两天英文口译,没想美国人第一天上午谈完商务合同,想去颐和园和圆明园走走。我想了想自己6cm的高跟鞋和小黑西装套裙,咬牙说行。一边逛一边翻译了接近6小时回到宾馆(我真是佩服美国人的好体力),整个人都快废了,从嗓子到脑袋到脚趾都不是自己的。才想起是中秋节。给学长打电话,说了翻译中拿不准的几个词儿。这位后来工作签约到大部委的学霸学长惊讶,“你是我见过的最玩儿命的北京妞了。又没有北漂的生活压力,你图啥?”我啃了一口干面包,“我(通州)运河边儿长大的。”










文/袁小茶

责任编辑 |  朴添勤

版式 | 钟鑫

 

文章节选自2017年12月《大学生》杂志,更多精彩敬请关注纸质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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